荷妮Renée

飞鸟将至,而我离去。

明天归来

她总是在写字。裹一件黑色的毛衣蜷缩在不足五十平米的房间,微微偏着头,飞快地打字。或者趴在桌上,缓慢地写字。桌子的旁边就是房间里唯一的一扇窗户,落地窗。阳光一打,吸热的黑毛衣就更暖了。

不写字的时候,她总是在四处穿梭,寻找或认识不同身份不同姓氏的人,听故事,探索5个W。

偶尔的闲暇时刻,她总是租很多的老旧的碟片放到房里看,用21寸的老电视。在截稿前赶完稿子,凌晨几点回到家,钥匙丢在茶几上,打开电视机随机播放影碟机里的片子,画面抖动,偶尔屏幕出现一半红或者一半绿的情况,有时她疲惫至极就和衣在沙发睡去。早晨她去脏乱的地摊吃一碗只有五个的馄饨,穿着来不及换洗的衣物披着一头长发,笑得清淡怡人,放下钱后离开,又开始工作。

 从不觉得没有希望。因为每一天都有新的故事等着她。 
 

一。

今天她拿了稿费,奢侈地拦了次的士回家。

霓虹是夜幕的情人,她贪婪地看着窗外。几乎每天都在城市里赶路以至于坐在车里的双腿开始叫嚣,仿佛受不了这个把小时的禁锢,她下车,终于还是穿着那件破旧起球的黑色毛衣往回走。她拿出口红在每个路灯下做记号,她喜爱那只口红,这是她最贵的饰品。那是她唯一喜欢过的男人在离开她前遗留下的柳下物,口红已用一半,她视若珍宝,打开,有股人妻的味道。

走累了坐公车绕城市半周。这是个小城,有些路人甚至在一天内能碰上好几次,她和陌生人都那么有缘,却独独无缘在这个小城碰上爱人。她早就不计较,反正她更爱陌生人。每一天,她和无数个陌生人打交道,以特殊的职业身份,听陌生人讲一个又一个故事,他们或许互相知晓名字,然而大多都是转身即忘。他们的缘分,就是同一篇稿件上的两个名字,一个在题目之下,一个在全文贯穿。

二。

写完每天最后一篇稿子往往是凌晨几点,睡意全无。她下楼,安静孤独地往前走,冷静独立,像极了她工作时的神态。走进一家通宵的烧烤摊吃烧烤,一边吃一边看周围的人,猜测那些暗自生长的故事。老板在斗地主,吸入污浊的烟气,他赢钱鼓掌发出畅快的大笑,脖子上的金项链耀武扬威。老板的儿子突然出现,十几岁,胆怯地拉一拉父亲的衣袖,小声地说了什么,老板扬起一个冷漠的笑脸,学什么画画啊学难不成你还要当画家,老老实实的吧小子。

收回目光,刷新一下社交平台的动态,朋友甲升职了,朋友乙的小孩满一岁了。她灌下一大听啤酒,又想起22岁那年母亲给的一耳光,鼻血横流。自来水清洗,喝进去,拖着行李箱转身就走。耳后是母亲混杂着哭音的咆哮。

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。天真!

三。

自己剪了刘海,将自己整顿得很得体又干净,拿了少量的钱出门。她去看电影,孩子一样地买了爆米花和可乐,突然觉得爆米花又甜又脆,可乐透心凉。她看一场模糊的电影,陌生人的温度包围着她,隔着安全的距离。

水果摊前买橘子,有些已经腐烂,老板将它们挑出来准备装入垃圾袋。她走过去微笑说卖给她,然后硬是塞了完整的钱给店主。回家割掉腐烂的部分,剩下的意外甜。可能完好的果肉里也已经有毒,可是扔掉它们多么无辜。

回家时听到隔壁单间的抽水声响,新搬来的邻居是对夫妻,女人粗声粗气地打电话,满嘴的脏字。

凌晨两点半,邻居家的门被用力击打,喝醉了的男人贴在门上破口大骂。她停下跳动的手指,起身给自己泡一杯玫瑰茶,找出自己身边所有的钱,那些钱都被装在不同的信封里,每一个信封上写着一篇文章名。她把所有钱数了数,仔细地叠好装入一个信封,她想离开一段时间了。

四。

车厢里的小世界,零时的火车。一节车厢18个人,九男九女,五对情侣。二位绅士,一位老伯,一位中年男子带着小女儿,二位去旅游的女学生,以及她。火车上的晚饭,盖住陶瓷碗底的饭量,一点蔬菜,一次性筷子,固定快餐盒的皮筋,她吃得心满意足。除了衣服她随身携带保温杯书籍以及日记本,她细细咀嚼食物,喝水,看窗外的黑色,书本则被安置在旁边的空座上休息。情侣说悄悄话,甜言蜜语总是私底下进行。

这辆亮着双眼的车,不断与掠袭过来的车邂逅,然后错过,期间为11秒。第二天早上7点,她到达目的地。

房东穿了件暗红的玫瑰碎花裙,外面临时罩件棕色薄衫。距离一米处闻到她身上的各种烟味,再近点,充满头皮屑与烟灰的暗黄头发,眼袋厚而发青,充满血丝的眼白和浊黄的眼珠,涂着大红色口红的唇角下垂,十个手指三个戒指朝地上吐口痰问她。你多大。二十九。你做什么。你看我做什么。

房子是用黑色的砖头搭建上去。她跳着上楼。打开门,再打开窗户,风很大。她今天充满生命力。其实每天都是。

五。

她认为生病的时候反倒更加容易照顾自己,吃药喝水添衣三餐睡眠,拿被子裹住自己,很安静地呼吸,过个几天就好。她记得妈妈总是说,女人要爱自己每一寸身体,你要爱它们,才能爱自己。

晚上她喝着酒回来,肆无忌惮地放声歌唱,星星是听众,路灯是伴友。这里的秋天一定很美很美。开始迫不及待地想要睁开眼看第二个明天,第三个,第四个,更多更多不一样天气的明天。明天是晴天。明天是雨天。明天是雪天。泡澡,涂乳液,吹干头发。铺被子,理床单,将衣服一件件挂好,整理书籍,端来一盆仙人掌。写日记,泡玫瑰茶。然后上床带着体温与自己入睡。难得的睡了一个早觉。 

六。

梦里她向母亲道歉,以一种从未发生过的,平静异常的心态去和她道歉,母亲笑得很开心。早上醒来她恍惚。为何道歉。 

无法直接用对或者错来判断或者解读自己的人生。但是她不后悔。从象牙塔走到花花绿绿的世界,很多东西需要从内而外地改变。她庆幸自己还能够保留住唯一一份十八岁时的东西。

在这么长久以来的岁月里,她终于习惯孤独。黑夜里孤独感最旺盛,而她有自己的方式抵抗。不停写字。不停写别人的故事。听那些不同语气对话的录音。写到天亮,她就起身去小吃店喝粥,长发遮住日益消瘦而干练的脸颊。一对情侣在吵架,高中生讨论放学去哪个游戏厅打游戏,讨饭的走进店里被老板粗声粗气地赶出去。她只是安静地坐着食物,嘈杂的声音穿透听觉神经抵达记忆体,她将声音一口一口地吃下去,滑过食道,进入胃,胃酸溶解消化,营养与血液融为一体,血液流向心脏,扑通扑通,大脑再给身体下指令,起身,走。

七。

三年前她采访一个吸薄荷烟的女人,内卷松黄玉米发,锁骨清冽美丽,无一饰物,穿一条淡粉色的涤纶裙可以看得见内裤。脚上一双露趾环扣凉鞋,鞋面上镶嵌塑料钻石。闭眼抽口烟,从鼻子里呼出来,一口黄牙并有口臭。那是一个老去的妓女。是她曾经最看不起的一种女人。然而那一刻她忽然羡慕那个女人活得那样真实。 

工作了这么多年,最大的收获是,她渐渐学会不嘲笑任何人生活的姿态,因为她发现他们背后的认真肆意可能是自己望尘莫及的。苟活的人一样值得被人尊重,因为他们也有故事。她呆在屋子里和虫蚊相伴,泡玫瑰茶开音乐以及阅读,这种闲适的午后很不容易。
八。

睡前洗完头,梳头的时候掉下大把棕黄色的发丝,一根根整理好用纸巾裹着放进垃圾桶。

夜里微风阵阵,她睡得很好。做了一个很长的梦。场景不断转换。

爷爷抱着年幼的她笑着问,以后要做什么啊。她认真地看着爷爷泛黄的眼睛说,记者。爷爷,是记者。

妈妈差点掀掉饭桌。她抿着嘴低头看着饭碗,不说话。听着爸爸打圆场,到时候可以转专业,可以转专业嘛。她一仰头,凭什么转。

和妈妈背对背睡着。你怎么这么不懂事。女孩安分点不好吗。她不吱声。心里默默说对不起,可能真的不行。

梦着梦着,眼泪滴在枕头上。场景再次转换,她对着不同人,一次次说出“你好,我是记者。”醒过来,嘴角上扬

九。 

 晚上的时候刮起风来,手指冰凉。编辑打来电话。

“你什么时候回来啊?干这行可没多少时间给你休假。”

“恩。明天就回来。”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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